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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7章 心肝寶貝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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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7章 心肝寶貝肉

◎“求娘子開恩,讓我一親芳澤。”◎

翌日清晨, 江柍在趙華霽的陪同下去往京郊墓地。

江柍給鴛娘磕了三個頭,喉間的一聲“娘”始終沒能溢出,她想哭, 眼眶卻澀得發疼, 在風中靜默著站了許久才回去。

回到江府, 才發現沈子梟把星垂月湧還有碧霄都帶來了。

主仆之間抱到一起痛哭了一場, 事實上都是她們幾個在哭,江柍不過是安慰她們的那一個人。

星垂知道宋瑯已死,便請求江柍讓她為宋瑯守陵三年, 三年之後再回到江柍身邊服侍, 這樣做不為其他, 只為全主仆一場的緣分。

星垂情深意重,江柍沒有理由不同意。

星垂聞言便給江柍磕了個頭, 感謝她的包容和成全。

月湧向來是個嘴笨的, 見狀只淚眼婆娑覺得感動, 卻不知勸說,任大家就這樣傷心下去,還是碧霄站出來說道:“好姑娘,這幾日公主必定哭過多回, 你們就不要再惹她傷心了,何況陛下還在一旁等著呢。”

星垂月湧這才註意到在旁邊默默等待著的沈子梟, 卻只是怔楞了一下, 遠不如碧霄驚訝,只因從前在東宮,她們主仆閑話家常時, 即便到了要歇息的時辰, 他也不會催促, 只在一旁自己看書或品茶罷了。

月湧一笑:“陛下對公主之心,還如當日。”

星垂也笑了,對碧霄說道:“姑姑不知,陛下對旁人或許沒那麽好性兒,可對我們公主卻總是有耐心,再等上一些時候,他也是不會催促的。”

碧霄聞言,覷了眼沈子梟,滿是感慨。

她雖對江柍和沈子梟之間的相處知之甚少,但見星垂月湧兩個丫頭講話如此沒大沒小,便知道平日裏沈子梟定是極其寵愛江柍的。

她向沈子梟福身行了一禮,恭敬道:“奴婢參見陛下。”

這一聲參拜,實在深意頗多。

江柍懂,沈子梟更懂。

他只淡淡道:“好了,什麽都不必說了,往後你回到晏國繼續留在她的身邊,便是落葉歸根。”

落葉歸根。

是啊,落葉歸故國,是歸根,歸故愛,也是歸根。

碧霄一笑,什麽話也沒有再說,便領著星垂月湧退下了。

江柍等人都走了,才發現她們這會子竟在這廊廡處站了許久,正在風口也是沒覺得冷。

這便是春天的好處了。

春寒再料峭,也不似冬風酷寒,總能讓人隱隱感受到暖意。

沈子梟道:“初次來這江府,你不領我到處走一走。”

江柍道:“我們去府中花園走一走吧。”

竟是同一時間說出的話,二人相視一笑,江柍努嘴道:“你幹嘛要學我,好沒意思。”

沈子梟哭笑不得:“你瞧你,才見面你又要欺負我。”

江柍聳聳鼻子抗議。

還沒說什麽,沈子梟又道:“也只有你能欺負我,我也只愛被你欺負了。”

江柍一大堆話就這樣憋在喉嚨裏,悉數被他的話堵了下去,她小臉瞬間變了七八個表情,最後只甩袖跺腳,轉身就走:“這下就變成你欺負我了。”

沈子梟忙追上去,伸臂將她攬入懷中。

江柍掙了一下,說道:“我不要和你逛了,我要回屋,你自己愛逛哪裏就去逛哪裏吧。”

沈子梟忙道:“好了好了,錯了錯了我錯了。”

邊說邊又將她重新攬回懷中,寶貝心肝肉地哄著,活像普通人家怕妻子的小丈夫。

江柍很快就撲哧一笑,也就不逗他了。

二人慢慢往後花園走,好一會兒沒說話。

東風和著花香充滿衣袖,趙華霽深愛櫻花,江府上下也遍植櫻花,扶風而顫的花枝,淡淡散落幾縷幽香。

江柍眼睛一亮,頗為驚喜:“往年櫻花總是要到三月才開,今年怎麽二月便盛開了,實在稀奇。”

沈子梟伸出手,任那輕薄細柔的花瓣飄搖著落進掌心:“許是這幾日天氣升溫的緣故,也許是這些花樹也知道天地要煥然一新了,不管如何定是好兆頭。”

江柍點頭說:“是。”

又想到什麽,問道:“瑯哥哥的葬禮,不知你如何打算。”

沈子梟微楞:“怎麽好端端地忽然想起他來。”

江柍直視他,沒有回避,說道:“因為就在剛剛,我忽然想到在幾年前,有一日我發高燒想回家,又恐太後生氣,便嚷嚷著要看櫻花,因為江府的櫻花開得最好。然後瑯哥哥為我折了一瓶禦花園中的粉櫻來,我仍是哭,他問我為何不滿,我卻不敢說出口,後來也不知他是怎麽想到的,竟真的悄悄吩咐敏騫,去家中為我折了一瓶的櫻花。”

說起這件事情,江柍總有一種不真切的感覺。

有些回憶就是這樣的奇怪,它並非是往事中不重要的部分,可卻很難被想起,總是要看到這樹花,聞到這縷香,聽到這落花聲,才會忽然被挑動心弦,想起那些點點滴滴來。

沈子梟蹙了蹙眉,卻不是吃味,只是有些心疼,心疼她小小年紀就經歷這麽多的悲歡離合和擔驚受怕。

隨後他又一嘆,想到:他的確是那座冰冷的皇宮裏唯一真心照顧她的人。

他收回接花瓣的那只手,側身面對她,擡頭看向花樹之上的那輪明月:“朕既是真心想要治理天下,盼望民豐物阜、海晏河清,必定不能不顧大昭臣民的心意,無論宋瑯生前如何,他始終是大昭最後一任國君,一朝天子的體面代表一朝臣民的體面,你放心,朕雖沒大度到要把他風光大葬,但也會給他加以謚號廟號,葬入思陵。”

江柍聞言,肅容斂衽,拜了一下:“多謝陛下。”

沈子梟轉過頭,見她行如此大禮,想也沒想便把她扶起來:“好了,不要再什麽陛下陛下的了,日後有你不想叫的時候。”

江柍的陰霾頓時一掃而光,仰頭一笑,眼眸晶晶亮,促狹道:“是呀,往後有的是三宮六院的女人叫陛下。”

沈子梟微楞,一挑眉,把她攬進懷中:“說什麽呢,又開始拿我尋開心來著。”

江柍抗拒了一下,本來只是為了說笑,可提起這件事,她竟有些泛酸,道:“你不用忙嗎,竟這樣巴巴跑來,人家也不笑話你。”

沈子梟道:“我底下有的是人辦事,哪裏需要事事都親力親為。”

語氣頗為理所應當,說著話又是展臂一攬。

江柍推開他:“是,陛下什麽事都有人能差使,前朝有人為您鞠躬盡瘁,後宮也多的是那紅袖添香的人,”

沈子梟聞言,楞了楞便笑深了,感覺連發絲都是愉悅的,笑聲從胸腔深處震顫出來:“你說錯了,普天之下,唯有一件事,需要我親力親為。”

江柍沒反應過來,準確說,是沒有往那處想。

只見他眼神大變,忽然挑起她的下巴便親吻上來,她蒙了,他邊一點一點吻著,邊道:“你知道是哪件事了嗎。”

江柍莫名羞赧,推他一下,道:“你可真不知羞恥,也不怕有人過來。”

他攥住她的雙手,真的停下,卻又像只賴皮獅子狗似的笑道:“那去你房中。”

江柍偏頭努嘴:“才不。”

她道:“我是你的誰,沒名沒分的,才不。”

沈子梟握住她的手勁大了幾分:“還能是誰,自然是我未來的皇後,也是後宮裏唯一的女人。”

江柍一怔,看向他。

他坦蕩回視。

她卻驀地心痛了,因為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。

他卻看穿了她的心思:“當年秦始皇統一六國,如今我只娶一個女人,既然都是做第一人,我要做的事情,是否比始皇做的事情更容易實現一些?”

江柍怔怔地不說話,眼睛裏像蒙了一層潮濕的水霧。

他笑笑:“好啦,你好狠的心,我想你想得緊,你卻一點也不疼我。”

江柍後知後覺地笑起來。

也不知道是笑他哪一句話。

他又道:“求娘子開恩,讓我一親芳澤。”

表情如常,乍看之下甚至都無情欲,偏生語氣沙啞低微帶著蠱惑,哪裏是求人,分明是勾引。

江柍輕靈嬌俏一笑,伸出手絹,她牽著一頭,他握那一頭,然後慢慢地握住她的掌心。

就這樣迫不及待走進她的閨房。

芙蓉帳落,瑞腦香浮,羅裳輕褪。

紗幕光影裏,兩只影子糾纏在一起。

*

晏軍大破郢州,大昭大行皇帝殯天之後,晏昭二國的勝負再無懸念。

遠在壽州的江峻嶺仍在負隅頑抗。

為此,趙華霽孤身一人,就如數十年前聽聞江峻嶺墜落山崖之後那般義無反顧,千裏迢迢趕去壽州。

江峻嶺得知趙華霽也參與了晏軍入城的事情,竟當場抽出寶劍來,割袍斷義,並揚言要與趙華霽和離。

江棣等人紛紛跪在地上哀求,哭喊著說,父親母親已經生活幾十年,何苦要在老時做出這恩斷義絕的事情出來!

江峻嶺只扶桌不語,連連哀嘆。

趙華霽卻比任何人都要從容無畏。

她先是把江柍和迎熹在郢州的遭遇詳細說來,後又質問江峻嶺:

“昭帝已死,天下勝敗已定,將軍何必要為自己這一點氣節而逆天下大勢而行?打仗苦的終究是老百姓,是萬千將士,這些將士風餐露宿在外,家中妻兒父母望眼欲穿,且戰火紛飛之地的百姓又是何等無辜!”

“將軍是可以為了你那迂腐的忠義寧死不降,戰到血流千裏,伏屍百萬!可也要禁得住背後無數百姓的眼淚,當他們那白發飄飄、半截身子已經入土的父母哭著問你,‘我的兒子呢,將軍不是說要把他帶回來嗎’當他們的妻子抱著咿呀學語的兒子問你‘將軍吶,我的孩子還沒有見過父親啊’,你又該如何應對?”

“峻嶺,年少時你我相知相守,我便是看中你身上果決堅毅的品性,認為你靠得住,可如今,我不知你是否還是當年那個眼明心靜的少年郎。”

“……”

趙華霽真是說了許多許多話。

說得江峻嶺啞口無言,老淚縱橫。

江峻嶺將自己關起來,整整三日,粒米未進。

三日之後,他走出營帳,對兒子們說道:“廉頗老矣,尚能飯否?”

他寥落一笑,淚水在他的眼眶打轉。

那一刻,是英雄遲暮,也是將軍白發征夫淚。

他卸下身上的鎧甲,將那柄佩戴四十年的寶劍扔到地上,說道:“大昭驃騎將軍江峻嶺寧死不降!”

眾人都是一凜。

他頓了頓繼續道:“可江峻嶺老了,無力承擔國之重任,唯有解甲歸田,等百年之後見了先帝,再向他請罪。”

趙華霽眼眶一熱,卻笑了出來。

江峻嶺看著她:“夫人,往後與為夫歸隱山林,看倦鳥西飛,共話桑麻可好?”

趙華霽不住點頭:“好,都好……”

這一晚,壽州城門大開,江峻嶺與葉劭痛飲了一夜。

這二十年的生死對頭,彼此最為可怕的敵人和最為敬重的對手,這樣坐下來吃一壺酒,已是各自白了頭發,長了皺紋,淡了紅塵。

千言萬語,都在酒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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